采访“调光大师”是一种很特殊的体验。作为全球重要的制造商,其蛰伏行业二十年,年产能150亿元,却没有巨额银行贷款、没有国家特殊政策和资源的注入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媒体报道——解析它,就是解析一个正在浮出水面的“谜”。 正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外围资料,才促使我们沿着时光轨道去破译这家企业的成长密码。于是,当轮廓渐渐清晰,“惊讶”接踵而来: 20年,作为第一批从台湾到大陆建厂的企业,伴随本土的从小到大、一路悲欢,却屡屡与内需市场擦肩而过,直到2008年方才挥戈回归; 20年,它承接了宜家在中国的第一张灯具订单;它打破了节能灯取代白炽灯的最大壁垒;它第一次让节能灯实现自由调光,第一回让灯具走进、好又多、家乐福、乐购…… 20年,它身上没有表现出本土企业常有的技术恐惧症。相反,以技术为矛、为盾,一口气将一盏小小光源做出160多项专利(在亚洲光源企业中位列第一),甚至它的灯座标准被开放成为的行业标准。 而在企业内部,公司高管们告诉记者:他们的上,总会时不时冒出一段董事长发来的“宋词”,办公桌上也时常冷不丁地出现一本古董级的线装书。二十年来,这位以近乎清教徒的方式隐身创业的人,爱烟花三月的扬州、爱行云流水的书法。他会在百忙中参加北大历史系的研修班;他甚至拥有自己的苏绣博物馆,他说绣品和灯具一样,都需要精雕细琢才能诞生经典。 那么,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企业,其背后又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位企业家? 调光大师上半场 这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很多大事:开始冲击实体经济,跨国并购被商务部一票否决,资源浪费型企业节节失利,节能型企业步步加冕…… 商业气象斗转星移,商业机会此起彼伏,可心中却始终回荡着他入行时听到的那句话——“你看这地球每天不停地自转,只要有太阳落山,照明行业就有钱赚!” 这句话,在他心中奔腾了20年。 金门岛啊,金门岛 一个人究竟要迈过多少“坎”,越过多少“弯”,才能历练出成功者必有的精神特质,由此照亮一生? 四十多年前,当陈俊村和所有少不更事的男孩一样,在台湾新竹的街头满街跑时,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成长为中国照明业的“调光大师”。陈俊村出生在新竹市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,父亲开着家不大不小的厂,进出有小汽车开道,屋门口是一大片葡萄架和芭蕉林。 家境宽松,无忧无虑,自由放任,却不失教养。童年的陈俊村习惯了熙来攘往生意繁忙,顺风顺水的成长环境让他从不为钱犯愁。然而天有不测风云,父亲的服装厂因为同行挤压经营困难,家道中落让一切美好瞬间颠覆。那一年陈俊村16岁。 一个16岁的少年终于感到生活是如此残酷。五个兄弟姐妹只能养活两个,“连一粒米掉到地上都不可以。”陈俊村难以接受周遭亲友变化的表情,也难以理解父母日益增多的口角摩擦。对于这个家,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奋发读书! 发奋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武器,同样也能磨砺一个人的好胜之心。从中学开始,陈俊村几乎每次考试都稳拿第一。唯一一次例外,居然是班里一位课代表因为妒忌,悄悄把陈的试卷偷出来涂改了答案。 1976年,陈俊村如愿考入台湾大学电机系。在这所培养过马英九、施振荣等名人的宝岛第一学府,陈俊村半工半读度过了四年时光。四年后,班上百分之九十的同学去了,而他却毅然坚持留在岛内。 留在岛内必须服两年兵役,这是台湾大学毕业生必须完成的“成人礼”。于是,金门某师的炮兵连多了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少尉。军旅生涯枯燥乏味,白天放炮演习,晚上没事就搞“急行军”,再没事就“修厕所”——当时金门有几百个连,每个连被要求修2~3个厕所美化环境。一时间,满山遍野都是围着花岗岩敲敲打打的“阿兵哥”…… 如此环境让众多知识青年深感不适。比如跟陈俊村同期服役的林毅夫(后来成为世界银行副行长),就在一天夜里抱上两个篮球横渡金门海峡,一口气游到了厦门。 戎马两年,陈俊村领悟到一种全新的生存之道。在这个靠体力和意志生存的男人世界,“阿兵哥”们或许语言粗俗,脾气火爆,但只要你把他们真正装到心里,他们也终会把你当成兄弟!学会和不同阶层不同路数的人交朋友,这是军营赋予陈俊村的最大财富。 1983年7月,即将服完兵役的陈俊村,一身戎装,一团联想。营房里播放着著名的《绿岛小夜曲》,身后是阳光明丽的海岛早晨……这位27岁的汉子刚刚婉拒了上级让他留在部队的提议,此时此刻,他的心正像那缓缓驶出海港的新战舰,焦急、迷惘而又充满渴望。 机会照亮抢先起跑的人 陈俊村退役之时,正值台湾制造业全面崛起。很多人一边在大企业上班学经验,一边又在外边“鼓捣”自己的小公司。在那个热情洋溢的年代,创业者们如同水银泻地般见缝就钻,碰壁拐弯,遇机会就上,没机会就创。 然而,台湾狭小的市场毕竟承载不了如此巨量的创业风暴。于是产业开始升级,销售开始外移。诸如雨伞、自行车等低技术含量的项目逐渐日薄西山,IT、电子等新兴行业乘势崛起——1987年,面对这一拨以知识分子为主打的创业潮,已先后在两家电子厂做过工程师的陈俊村,终于按捺不住。 放弃好端端的工程师不做,亲朋好友直摇头:这一步踏出去,不但没了安定的生活,更将没有安歇的日子;不仅没有固定的收入,还要月月焦虑如何给别人发工资。但陈俊村目光坚定:只要能干一番自己的事业,无论成败,我都认了…… 不做就不做,要做就做大!在当时台湾最高的世贸大楼里,陈俊村创办了他的加美科技公司,这家以技术咨询为主业的公司两年内迅速成为行业第一。事实上,加美的“第一”来得颇为轻巧,因为岛内基本没有技术咨询公司,缺乏对手的陈俊村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。更何况,陈俊村借助了新一拨的创业,“当别人都向科技的金矿蜂拥而去时,我就是那个卖铁锨的人!” 通过给将近五百家企业做技术咨询,陈俊村的人脉和视野迅速打开。此时的台湾已是世界照明业的重要代工基地,陈的很多客户都来自该行业。一次酒过三巡,一家照明企业的老总和陈俊村聊得兴起:“我算是入对行了,你看这地球每天不停地自转,只要有太阳落山我就有钱赚!” 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陈俊村。两年来自己虽说赚了几十万美金,但相比这些“入对行”的人,这个数字未免有些寒碜。也是在这次饭局上,客户提出想到大陆看看。 上世纪80年代末的大陆在台商眼中多少有些神秘,两岸同胞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彼此“雾里看花”,谁都看不清谁。陈俊村通过一位香港朋友联系上前轻工部,“两岸照明业首届交流会”开始在不可思议中稳步推进。自1989年下半年开始,陈俊村数十次往返于海峡两岸,终于促成了一桌“团圆饭”。 然而大陆当时的投资条件,并未打动与会的台湾十大照明企业:没有一家与产业配套的彩印包装厂;工人们中午下班先要回家睡两个小时午觉;甚至买瓶可口可乐还得到五星级酒店……差距同时意味着,陈俊村显然把眼光放得更远。此时大陆的家庭照明尚未起步,国有灯泡厂们庸庸碌碌,可市场摆在那里总要有人来填补,更何况如此便宜的劳动力和地价。岂容错过? 事实证明,随着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的瓦解,正在内地潜滋暗长的创业潮一点不比台湾逊色。1989年上半年,仅上海一地便新增私营企业3000家,大陆正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接轨全新的商业社会。 跑得快不如跑得早,陈俊村决心到大陆从事照明业!这个原本为别人牵线搭桥的红娘,却无心插柳地为自己赢得了先机。如果说陈俊村对中国照明业的第一个贡献,是开创了两岸照明业交流的先河,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年,他还将创造更多的第一。 这些“第一”凸显在照明行业的发展趋势中;这些“第一”清晰展现了企业的成长路径。 破茧之痛仍犹在,只是朱颜改 一只光源是怎样炼成的?2009年3月,当我们的摄影记者要求陈俊村再次坐回车间的流水线时,他是那么的自然和熟稔。 激情的年代,机器的轰鸣,火红的钨丝……过往岁月仍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1992年8月18日,陈俊村的照明工厂在上海浦东和浙江海宁两地同时揭幕,他给自己的工厂取名比华(VIVA),在西班牙语里“VIVA”意味着胜利。而此前的两年多,他通过外贸的形式挖到了在大陆的。 第一桶金来得并不容易。单枪匹马闯荡上海滩,陈俊村一方面要通过台湾的朋友从国外接单,一方面又要帮大陆的生产商弥补产品质量的短板。为保证订单品质,陈俊村亲自承担了产品零部件采购,于是松江、宝山一天至少要跑7家零件厂,根本顾不上吃饭。而他当时的交通工具,是每天500块包下的一台出租车。 一天晚上,陈俊村约了一家零件厂负责人在上海宾馆吃饭。可当他汗流浃背从另一家零件厂赶来时,仍然迟到了一个小时。此时对方已经酒足饭饱,正准备起身离去。于是,三杯满满的白酒自罚下肚,外加赔礼道歉好话说尽,尴尬的氛围方才有所缓解。 送走客人,陈俊村扶着宾馆的走廊大吐不止,望着四周纷纷绕道的陌生人,他深吸一口气:所谓“老板”是一个需要多么坚定的意志,才能坚持下去的职业。 单纯做外贸毕竟不是长久之计,因为客户很有可能绕过你直接对接生产厂。即便陈俊村的外贸公司比当时的国有进出口公司效率高很多,比如国有公司从工厂提单往往要七天,而陈俊村却能两天搞定,可要想在这个行业持久立足,必须得有自己的工厂! 于是砸下做外贸攒下的120万美金,豪情一搏。1992年8月18日,比华浦东厂和海宁厂同期投产。上午参加完浦东厂的竣工典礼,下午又马不停蹄奔赴浙江海宁,尽管一去一回累得筋疲力尽,但陈俊村内心却无比敞亮:有了自己的制造基地,自己再也不是两头不靠岸的外贸“小舢板”了。 在比华的浦东工厂,一条条六七十米长的流水线上,密密麻麻地坐着四五十名工人。他们身穿普通的棉布工作服,每个人手边都有一种夹具,帮助他们准确地完成组装、检测、贴标签等工作,手中的动作可以以秒计算。而在西方国家,每一条光源生产线上都配备了最先进的自动化设备,一条线上仅需要几个工人。 当然这样的生产线动辄都是上百万美金。而比华自己开发了生产线上所有非标准自动化设备,把每一道工序分解成若干个工位,由全世界最廉价的熟练工人和他们手上只有几块钱的夹具来完成。此后四年,通过这种“小米加步枪”的模式,陈俊村为中国照明业创下的第一是——承接了宜家在中国的第一张灯具订单,开创了这家百年家居店在中国下单的先河;浦东厂还包揽了当年美国西屋电器和家得宝在中国的灯具订单。同时,陈俊村在国内首家引进“卤钨火炬落地灯”,此类灯具在今后八年出口超1亿支,创汇12亿美元以上。 望着一个个装满灯具的集装箱缓缓驶离黄浦江,陈俊村离自己“成就一番事业”的男人梦想似乎越来越近。然而1994年中国经济领域发生了一件大事:增值税新政出台。按照新税制,凡是1994年前成立的出口企业不能退还增值税,就是这17%的税额扼住了比华成长的咽喉,照此算来比华将有三分之二的出口产品赔钱。 一赔赔到了1996年。利润小于增值税,材料买不回来,订单迟迟完成不了,客户的怒火、员工的抱怨几乎把陈俊村烤糊在他的车间里。企业第一次遭遇重大危机,1996年赫然成为比华企业史上的分水岭。 事实上,比华的焦灼也是当时照明业外贸大户们的共同焦灼:一方面外贸形势不佳,另一方面国内消费者居住在单位分来的房子,只要灯泡能亮也就心满意足,哪谈什么内需市场!陈俊村痛定思痛,一方面他被迫关掉浦东厂,另一方面开始在配套更为完善的珠三角寻找建厂机会。更为重要的解决方案是,比华开始在产品线上推行它的“舰艇计划”——“打个比方,造普通的小渔船附加值低,但半年就可收回成本;造舰艇虽然非得三五年,但产品附加值不知高到哪去了。” 1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