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一名身价数十亿的企业家,再到一名捐款几十亿的慈善家,曹德旺似乎实现了他人生中一次华丽的转型。它会一帆风顺呢,还是像以前很多企业家那样重蹈覆辙?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,曹德旺可能会成为中国大陆地区捐款最多的富豪——他想把自己私人财富转化成一股解决社会问题的力量。 开着奔驰,身穿灰色西服与黑色裤子的曹德旺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,他身上没有金钱赋予的权力和光彩,但当他端坐在办公桌前发号施令时,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威仪突然闪现在了他的脸上,他端着一杯泡好的茶,有所准备地说:“你们问吧”。 这种领导者的自信来自于他身后的玻璃王国。 这座约占地1000亩的工业区是福耀玻璃集团的总部,它像一座独立的城堡,在蔚蓝的天空和延绵不尽的绿色山脉映衬下格外漂亮,南国的棕榈,绿茵的草坪,加油站、银行、邮局、饭店、小卖铺、柏油路……它们组装起来有点像游戏中的欧洲小镇——置身于田园牧歌中的小城风光。 二十多年前,它只是一座经营不善的乡镇工厂,但曹德旺亲手把它变成中国最大汽车玻璃生产企业。它目前已在福建、上海、吉林、内蒙和重庆等多处建立生产基地,贯穿中国的东西南北。 这座工业区从一定程度记录了曹德旺的成功历程。“我最大爱好就是盖房子,这个工业区是我设计的,”他站了起来,兴奋地用手指在半空画了一条弧线。 曹德旺的人生故事的确已成为众所周知,尤其当他宣布准备捐出70%左右的个人股票,合计30多亿元的财富时,更成为一个谈论中心——在这个国家,慈善总在政治制度和文化观念上难以厘清,传统思想认为,捐钱要不留名,否则是沽名钓誉。他正在试图改变规则,作为一名佛教信徒,打破戒律,抛弃“功德”,只是希望用身体力行来打动更多的中国富人。 他说:“我就是想让更多的中国富人明白,如何去回报社会”。 2009年2月12日,他在福建证监局一次工作会议上首次公开计划;捐出自己所持福耀70%的股份,约7亿股,设立“河仁慈善基金会”,致力于慈善事业。这是一个以他父亲名字命名的基金会,如果获批,将成为中国首家用股份运作的慈善基金会。那次开完会,他就到欧洲休假了。 也未曾想到,这个孤注一掷的捐款计划,几天后成为了一条轰动国内的新闻,各种议论纷至沓来,有人拥有他的捐款行为,觉得他在推动中国社会的进步,也有人揣测这只是他的一种游戏,“捐股”只是为了缓解经济危机给公司造成的影响……一场充满了火药味的争论正式开场,这不是曹德旺最初所期望看到的情景。 面对始料未及的争议,他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的欧洲之旅。眼前这位曹德旺,富翁,慈善家和豪宅爱好者,坐在他巨大而又冷清的办公室里,语气坚定地说:“我总不能因报道而不做任何事情了吧”。 生活的财富 “财富对你意味着什么?”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,显然这个问题难住了他,过了小半晌,记忆似乎开启,他语调缓慢,一字一句地说:“说句实话,我是苦出身,至今仍不知道该如何花钱”。 曹德旺的家族曾是福清当地望族,曾祖父是著名的乡绅,在当地闽剧有这样一段戏:晚清时期,福清市有个“曹员外”,生活殷实,但很保守、吝啬和小气,重男轻女,嫌贫爱富。这个“曹员外”正是描写的曹德旺曾祖父。曹氏家族世代经商,父亲曹何仁曾在日本和上海经商,母亲也是地主闺秀,佛教信徒。但时局动荡与个人命运的变迁,让这个家族坠入了社会底层。 他的童年时光几乎在贫困中艰难度过,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。“小时候,我在农村,每次吃饭,只能吃二两,没有油,不少人把花生壳碾成糠面,做成馒头,就那么吃,死了很多人。只要我饿了,就去偷东西吃,刚种下的花生,我都会把它偷来吃了。”这是饥寒交迫下的生存抗争。 “如果要我讲自己童年的生活,我怕自己讲起来也会很伤心,会流泪。” 为了让他成才,父亲要求严厉,甚至给他立下苛刻的戒律,如18岁以前不能留头发,留胡子,喝酒;吃饭时不准说话。不幸的是,他很早就表现出了叛逆秉性,一直在突破父亲立下的清规戒律,变成他眼里的“坏孩子”。 曹德旺出生于1946年5月,9岁才开始念书,14岁就退学,为了生计,他曾一度认为金钱似乎比知识与教养更能代表尊严。但读书人梦想仍悄然地植根在了他的内心世界,这种渴望在他事业成功之后慢慢地浮现了出来。他无意识地把自己置放于中国“士农工商”的传统中——商人是社会秩序的底层。这注定他要在这个传统的庞大价值体系中,努力寻找自身的价值。 在他还是一位少年时,中国正经历着史无前例的文革。社会机构被摧毁,日常生活失调,这或许深刻影响了他的内心世界——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稳固可靠,值得相信的。但这种混乱又让他获得了意外的自由,无所事事,期待着成长的到来,用粗口掩饰自己的胆怯,并随时准备和人打上一架证明自己的存在。 “我小时候是一个孩子王,每天都有人给家里告状,每次父亲都会揍我,打得头破血流的。” 每当他挨打的时候,母亲都会出来保护他。她一直在教育他——贫穷时,更要热爱生活,做一个有尊严的人。 他家书房里,摆放了许多中外经典名著,窗外是一片绿茵草坪与几丛翠竹,完全是知识分子梦寐的读书环境。在采访过程中,他无意中显现了这种矛盾心态,他不止一次为自己未接受正规教育而惋惜,但他又从心底里看不起书呆子,常讥讽如今不少学者的浅薄无知与装腔作势。从做事角度,他倾向于经验主义,很多大学希望给他颁发“名誉教授”等称号,他都婉言谢绝。 “我最爱啃猪脚,不像他们文人那么雅,喜欢煮酒,然后来几只大闸蟹,我最讨厌吃大闸蟹,每只能吃半小时,很浪费时间……”。你可不要真以为曹德旺是在调侃知识分子,只要你仔细往后听才会发现他说的不是“文人”,而反感的是虚伪的社交场,他从不在公众场合发表任何演讲,认为是“浪费时间”。 “回顾我的63年人生,我觉得还是以前没多少钱的时候更好玩,什么地方都可以去,什么话都可以说,现在就不能这样了,只能规规矩矩,在公共场合,一句笑话都不好意思讲了。凡是我一出现,就会有人偷偷地说:”曹德旺来了!‘他们说得很小声,我都听得见。我又贪吃,喜欢小吃,但不能像以前那么方便了,偶尔也去吃大排档,但要把西装脱下来,穿着便装去,自己开车,这样别人都以为我是驾驶员。“ 这是一种完全迥异于他以往的生活方式。最重要的是,他的生活似乎突然多了一层无形屏障——一个被名利和责任围困的,焦灼的世界。 1 (责任编辑:admin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