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风骤雨 就在海南房地产市场热浪滔天时,1993年3月,时任人民银行海南省分行行长的马蔚华找到冼笃信,告诉他目前有20个省的银行资金吃紧,中央很有可能会紧缩银根,“要有所准备”。冼笃信不以为然。 此时,有关中央将要进行宏观调控的风声也从各个渠道传出,少数敏感的人开始将手中的地产出手,包括冯仑、潘石屹、王石、任志强等人。他们成功逃顶的判断从何而来未有定论,但用冼笃信的话说,可以肯定的是,“他们当时还排不上号”。 马蔚华的话在三个月之后得到验证。6月底,中央突然下发文件,重拳出击混乱的房地产市场,在紧缩银根的同时,整顿金融秩序。力度之大,前所未有。 后来,冼笃信将这次宏观调控视为一面墙。“如果你奋力一跃,翻过去,或许就是一片坦途;而没有翻过去,可能就是破裂的泡沫将你淹没。” 在这个文件下发不久的一次海南商会座谈会上,马蔚华劝在座的人:“有地的赶快变现,尽早脱手,拿钱在手。”会后,马蔚华特意找到身为商会副会长的冼笃信,再次郑重告诉他:“这次宏观调控与以往不同,会很严。” 可是,冼笃信仍没有听进去。他不仅没有将手中价值10多亿元的地皮出手,还拒绝了拿着几千万支票找上门来买地的客户。 这一时期,还有人动员冼笃信把公司上市,他也拒绝了。“我不缺钱,上市以后的管理又搞不懂,我干脆不上了。” 他再次选择了逆流而上,但接连失手。 冼笃信先是因为建高档酒店,被马来西亚人骗走400万美金,接着,又因为“政府的关系,抹不开面子”,在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论证的情况下,到五指山投资几千万元项目,几乎都打了水漂。 当时,北京市海淀区政府曾经找到冼笃信,邀请他去开发,并且答应他看重哪块地随便挑,好地段的价格也不过二三十万一亩。冼笃信为此组织了一个考察小组来京考察,但最终没有落子京城。 他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:投资名不见经传的二级城市衡阳。 时隔多年,冼笃信依然记得当初衡阳旧城改造项目开业时的情景:“湖南政协主席来了,湖南省长来了,海南的政协副主席过去了,可以说,在衡阳的时候是轰动啊,我拿了三百万做奖金,刻了一个纯金的金牌做礼物,发给大家,上面有公司的标志。” 后来有很多文章探究冼笃信选择衡阳的真实原因,冼笃信一概否认。“我投资衡阳是因为感情问题,”冼笃信说,“因为我爱的一个人在衡阳。” 至此,这个在海南开发前和建省之初,牢牢抓住机遇的企业家,却在大环境骤变时失去了方向。“昏了头了,到现在为止,我还不肯原谅和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策。”他说。 在宏观调控的冲击下,海南地产泡沫破裂,市场陷入大萧条。冼笃信的巨额财富几乎被蒸发殆尽,他成了一个“最成功的失败者”。 冼笃信将自己当初的失误总结为三个方面:“最大的失误是没有把资产处理掉;第二个失误是没有上市,那个时候上市一点问题没有;第三个失误是投资地点没有选择北京、上海。如果选择任何一个城市,凭借我的性格,中国的地产史肯定要改写。” 看重与政府的关系、义气用事、感情用事左右了冼笃信的投资判断,这种在其初期所倚重的商道,让他的判断发生了错误。 十年卧薪尝胆 实际上,这并不是一次不可躲避的风暴,冼笃信本来有足够的时间从容脱身,但他却坐失良机。“真正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。”冼笃信这样描述当时的局面。 如果你走在1995年海口和三亚的街道上,就会发现一道很独特的景观:各种各样的烂尾楼,有的只是钢筋水泥的空壳,有的甚至刚打好桩基。这其中,有些烂尾楼的主人就是冼笃信。 “一潭死水”。冼笃信如此形容进入泡沫时代的海南地产,“那个时候整个海南差不多有超过500亿的资金被套在地皮和房子上吧,很多人都没有跑掉,跳海的跳海,跳楼的跳楼”。 冼笃信没有跳楼,也没有跳海,虽然那个时候他赔得很惨。从15岁就开始走出海南岛做生意的他,毕竟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胸襟,他用了很长时间来做一件事情:反思。 他得出的一个结论是:从倒卖汽车到房地产市场的繁荣,这十多年的好光景,说到底是因为政策而起,而现在政策没有了,政府有心无力,只能靠自我,首先不能让自己倒下去。原来自己几乎全部把钱压在房地产上,太单一,现在房地产不行了,必须多找几条路。 冼笃信开始读各种各样的“起死回生”的故事。“我为项羽感到可惜,他完全有能力渡过乌江啊,渡过了乌江可以东山再起嘛!自杀算什么英雄?” 冼笃信拒绝做项羽。他卖掉了自己的奔驰车,开始了新一轮搏杀。 他首先成立了一家防伪技术公司,在全国率先推出了“电话电码防伪系统工程”。到了1997年,冼的这家公司已经建起了近900个亿的数据库,拥有40家省级分公司,盈利情况非常可观。 同时,冼笃信还投资近400万元成立了当时极少有人涉足的旅游网络公司。1998年,他组织了二十多名科研人才,研究开发出“腾龙全国联网酒店订房系统”,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吸引了全国370多家星级酒店加盟。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。但是命运没有眷顾苦苦挣扎的冼笃信。就在防伪技术公司准备上市前夕,他的一个手下因私刻公章被查,连累整个公司被法院查封;而处于业务发展期的旅游网络公司,也因为冼的大哥被骗,为了替大哥还债,办公楼和办公设备被法院拍卖抵债了。 冼笃信再次陷于事业的低谷之中。就在这个时候,春天来了。 1999年,为盘活海南烂尾楼,国务院出台了多项免征营业税、契税的政策和专项补贴,大大加速了烂尾楼的重启进程,也让之前无人问津的烂尾楼有了市场。但此时许多烂尾楼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。2000年,当时的三亚市政府使出了一个狠招——炸楼,先在三亚大东海旅游区炸了几座。 这一做法震惊全国。冼笃信从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楼也在要炸之列,他赶紧跑到三亚,找到相关部门,运用之前积累的关系,保住了自己的烂尾楼。 “最困难的时候,政府给足了我面子,没有炸掉我的楼,当时报纸都登了要炸掉我们公司的楼。”冼笃信回忆说,他将三亚的大部分楼盘出手,回笼了部分资金。 他还在牵挂着湖南衡阳的房地产项目。之前这个“判断失误”的投资,此时却变成了冼笃信的“避风港”。 “那时候他到衡阳来,住小旅店,抱回一大箱方便面吃。”冼的一位衡阳好友向记者回忆说,“但是他精神状态很好,和发达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,始终在耐心地等待机会,对自己充满信心。” 在沉寂10年之后,海南房地产市场终于从2002年逐步回暖,海南经济开始稳步提速。冼笃信看到了希望。他逐步处理掉在衡阳的地产项目,收回五六千万元资金,重回海南。 2003年的大年初一,冼笃信家里来了三名客人。这三名客人都是他家乡的“父母官”:海口市龙华区委书记、人大主任、区长,邀请他参与家乡建设。 在总结了自己的教训后,冼笃信为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:不管自己有没有能力单独做项目,都要寻找合作伙伴,因为只有合作才会有制衡,相互制衡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决策的正确。 2003年9月,冼笃信与区政府合作的海南龙华开发有限公司成立,冼笃信出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董事长。 对于冼笃信此次东山再起的最大质疑集中在他的资金来自何处。有人说主要来自银行贷款,有人说来源于政府支持。关于这个问题,冼笃信选择了回避。他只是反复强调:我还有精力,我拥有别人没有的社会关系和经验,我还可以重新来。 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失败者 在龙华公司的简介上,冼笃信写下了这样一段话:“所有的失误都是我个人造成的,当初我和刘永好、张宏伟都是平起平坐,现在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,我还停滞在原地,甚至往后走。” “我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失败了,”冼笃信说,“那个时候社会上很多人还不知道我的情况,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失败者,承认失败,对于我是一个好事情。” 2004年博鳌房地产论坛上,他见到了当年从海南“逃生”的冯仑、潘石屹和任志强。冼笃信第一个发言:“今天坐在台上,他们三个是以成功者的身份回答问题,我是以失败者的身份和你们对话。”台下一百多家房地产公司的代表一起为他鼓掌。 论坛结束,任志强找到冼笃信说:“冼老弟,没有关系,相信你一定会重新起来。” 2006年,冼笃信重新开上了奔驰。现在,为招待客人而订购的奥迪Q7和奔驰越野车也已在路上。只不过,这时的他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冼笃信了。 他学会了节俭。他请湖南来的朋友泡温泉,会陪朋友去休闲中心的商务区买25块钱的泳裤,然后打电话给手下,让手下在路边小摊上为自己买15块钱一条的泳裤,这样能省10块钱。“不该花的就不要花了。”他说。要知道,他原来一年的招待费就有1000万元之多。 他学会了专一。为了集中精力做羊山休闲公园,他停掉了在重庆一个与煤炭相关的项目,将三亚、琼海和湖南的一些土地转手出去,而不是像原来“撒了太大的网,最终一条鱼也没打上来”。 作为教训,他说现在不会因为政府的关系和面子去投资。“像原来五指山的投资,几千万扔进去,连个泡都没冒,现在绝对不会了,必须经过科学的论证分析。” 他也学会了忍让。他与刘永好联手做了一个海口国家森林公园,前期已经投入了500万元,办公楼都盖好了,但是市里找他谈话,让他让出这个项目。于是,他选择退出。 也正是这个流产的国家森林公园,让冼笃信错过了这一波海南地产热潮。 “我因为这个项目,没有参与三亚、海口等地的项目,说实话,损失最大的是我,我有朋友在这一波中已经赚了十亿八亿,但我不怨别人,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。我的致命弱点是我的性格,我比较容易相信别人。我经不起求,心不狠,商人的心应该狠一些,该砍的时候应该砍,该拿的时候应该拿,该要的时候就要。” 说这番话的时候,冼笃信的脸上满是落寞。 对于这一轮因为国际旅游岛而兴起的地产热,冼笃信直言:“这次海南岛的热是真热,不是假热。不像上次那样,现在中国人的购买力是很强的。你看海南岛的房子的销售,内地的人居多,人一般都是买一两套,像我的合作伙伴,在海口买了十几套房,现在卖出去都能赚一倍多。这些房子真的能卖出去。” 其实,在海南成为国际旅游岛两年之前,刘永好曾经找到冼笃信,让他帮忙找一块靠海的大块地来开发。冼笃信曾经带刘永好和妻子去海口和三亚看了两块地,其中有一块1000多亩,那时候每亩才20万左右。 “但是刘永好没有下决心要,如果要了现在不得了。”冼笃信为朋友感到惋惜。 不过,当提起他的羊山休闲公园项目时,他开始兴奋起来。“我希望在三年后,现在这个村子有500人,每家每户都有农家乐开业。” 显然,此时的他,已经不再是上一轮海南地产热中那个游走于“赌博”和“冒险”之间的冼笃信。 已经重新站在起跑线上的冼笃信,将2010年定义为他事业的起飞年。 20年,冼笃信经历了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人生轮回。那些宝贵的积累,正是他再次登高的力量。 冼笃信自述 “我所认识的郑先平” 民间曾经有个说法,海南民间有四大天王,郑先平就是其中一个。 郑先平是一个脑瓜灵活的人,他也是琼山人,和我是老乡。原来,他是在粮食所上班的,公职人员,大家那个时候都很羡慕的。后来,他跑来给我开车,给我开了差不多一年的车。 做我的司机,经常跟着我出去,他认识了不少的人。接触时间长了,我也慢慢地了解他,他和我差不多,讲义气,够朋友。我后来在腾龙公司,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给他。后来,他出去单干,成立了自己的公司,那应该是海南刚刚建省的时候。他的第一笔贷款还是用了我的一块地做抵押的,不到十亩地,贷了30万。那时候,大家都差不多,什么赚钱做什么,做过药厂,跑过船队,大约1990年的时候,他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,名字应该是宝平发展公司吧。(郑先平后任海南省宝平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裁——编者注) 有人说我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,但那时候很多人都是这样做起来的啊,我也是从一无所有做起来的啊,大家都需要朋友帮忙啊。他确实有能力,自己做得很好。 不过,在上一轮的房产泡沫中,他也没有跑掉,也赔得很惨。其实,如果你仔细看一下的话,那一轮成功跑掉的,比如潘石屹,王石,冯仑啊,他们都不是海南人,他们都是外来人,来海南淘金的,像我、郑先平和张泰超,没有跑掉的都是本地人。不过,实话实说,那个时候,我和潘石屹、王石他们,没有打过交道,他们那时候还排不上号。 郑先平比较遗憾的事情,是错过了民生银行的入股。大约在1994年,民生银行刚建的时候,要拉一些人入股,郑先平本来打算入股几千万呢,但是后来放弃了。如果当时入股了,他会很了不起,就像我的朋友刘永好。现在,关于他的消息很少了。我们其实都一样,经历过辉煌,寂寞也耐得住。 6 (责任编辑:admin) |